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李秋萍的父亲深入大兴安岭。在一片天寒地冻的茫茫雪原里,搭建起了自己的艺术王国。在这里,他以纹路优美的白桦树皮做底,描摹作画,曾为华罗庚创作出“史湘云醉卧芍药林”人物图。
二十年后,李秋萍正式接过画笔,把这门化朽木为神奇的技艺带到世界舞台。四十年时间,李秋萍画过浮雕山水无数。一幅富贵牡丹,一幅西施浣纱,她用残破的树皮,雕刻立体山水画,打造白桦树的春天。
文
严青青
图
来自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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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李秋萍时,她正在画黄河虎口奔腾的流水。一米长的画纸钉在画架上,她手执毛笔默默静立一旁。
她有着天生的艺术家气质。晃动的青花耳环时时闪烁着浓烈的中国风,指缝握笔处还沾染了作画残留的一片墨迹。墨香与白桦树皮特有的香味在这间画室飘散,仿佛也浸入到了她的骨子里。
二十余平米的画室里,低矮的黑木桌子下置放了一整盒白桦树皮,李秋萍小心翼翼拿出几片放在手心。一层白色薄树皮翻了边,表层黑色的硬壳树皮已经脱落,这些看似毫无作用的树皮经李秋萍双手改造之后,就是一副立体山水树皮画。
其实多数人都不曾听说过树皮画这门古老的手艺。遥远的原始社会里,树皮就是先祖们最初的衣裳。时光流转,当人的意识开始出现用树皮制作工艺品的概念时,树皮画终于缓慢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一块块零碎的白桦树皮被固定在白色木板之上。作画人顺着树皮的模样,配以各色颜料,于底板之上勾勒出一副山水田园景致。
在李秋萍的画室里,这样的作品数不胜数。墙角边的木板上有刚钉上去的黑色树皮,锈迹斑斑的十字钉紧紧咬合着树皮与木板。作画的过程中,十字钉将会被掩盖在颜料之下,与树皮完美融为一体。细致描绘之后,一副立体国画便跃然“板”上。
长久以来作画,李秋萍渐渐养成了随时捡起掉落树皮的习惯。可能是偶然路过一条街的时候,也可能是远行旅游之际,若是遇见合适的原材料时,她都会好好保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合适”二字给树皮设定了一个特有的限制,毕竟并不是所有掉落的树皮都是适用的材料。韧性好,油脂含量高的树皮不易腐烂,也有利于长期保存。而生长于长白山及大、小兴安岭等高山地区的白桦树,树干笔直,洁白雅致,恰巧符合这一特质。
农历五六月间,正是白桦树生长茂盛的季节,树皮质量也恰到好处。此时林业工人在建伐时的无用白桦树皮便可以收集起来。因为光滑的白桦树由许多薄层组成,层层剥离下来就是树皮画的原材料。
李秋萍挑出一张白桦树皮,每一层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利用树皮自带的脉络、色泽,手艺人可以发挥的空间远超常人的想象。
高山流水,抑或是田田荷叶,一张普通树皮的华丽转身全在李秋萍的指间。
山水之间,一老翁泛轻舟载客而过。彼时江上薄雾渐起,老翁的斗笠若隐若现。对岸老树旁边站立一人远远望向老翁,似是在呼叫泛舟人载他一程……
这正是李秋萍画室墙上挂着的浮雕山水画,既有笔墨国画的悠远意境,又有浮雕的立体真实感。
李秋萍喜欢这种介于平面与立体之间的感觉。儿时记忆中,一幅幅立体平面融合的山水画作与父亲繁忙作画的身影与交织,便是李秋萍每日最常见的场景。
父亲出生书香门第,年幼时家底殷实,上私塾,学绘画,拉二胡,各类才艺样样精通。后来参军时,父亲来到北方大兴安岭,接触到了鄂伦春族人,也看到了满山的白桦树。
白桦树油脂含量高,是生火的好材料。当地人常将捡拾而来的树皮扎捆,堆在家门口。偶然一次生火时,李秋萍父亲看这树皮纹路着实好看,便生出了作画的想法。
自身的绘画基础配以树皮,两者之间碰撞出了新的火花。第一幅画作虽然粗陋简单,但却给了父亲眼前一亮的惊讶感。
后来,他慢慢琢磨出了自己的创作门路。那时父亲的名气一度颇高,受邀回到四川老家后,还曾为华罗庚做了一副“史湘云醉卧芍药林”人物图。
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李秋萍的童年生活与笔墨颜料、白桦树皮紧紧相连。不过,当时的李秋萍还一门心思想成为一名中医。
年时,父亲在温江创办了一家残疾人福利厂,专教残疾人画画谋生。人生开始发生显而易见的改变,正是此刻父亲把这门手艺传至李秋萍姐妹俩的手上时。
李秋萍开始慢慢清楚,一副作品的诞生要经过一个缓慢的历程。先在白板底衬上绘以国画背景,再根据画面要求将白桦树皮钉上。
若有特殊需求,还要手艺人利用树皮雕刻出图案配之。最后再调色过渡,让整幅画有浑然天成的视觉效果。几次调整,数十道工序,几个月时间,中间耗费的都是手艺人的心血。
在树皮画的世界里深入得久了,李秋萍也体味到了当年与父亲同样的痴迷感。她愈发地热爱着这样的创作方式,像带着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将常人眼中毫不起眼的事物幻化成“美”的存在。
某种程度上,这门手艺和医学上的“治愈修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仿佛也圆了她儿时的梦想。
生命的轨迹与树皮画再也牵连不开时,李秋萍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那是非典盛行的那一年,她来到送仙桥古玩市场“定居”。
转眼十五年过去,这家玻璃门上悬挂着一块褐色树皮招牌的画室依旧还在。老旧的木招牌身上刻下了重重时光印记,仿佛在提醒着过路人它所走过的漫长年岁。玻璃门里面的李秋萍常坐在老藤木椅子上,晃动着长久作画后僵硬的脖子。
几乎所有手艺人的身体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只是李秋萍碰上的,要比普通人严重。那是年,她正在马来西亚做文化交流。酒店空调的温度降得有些低,疼痛感在悄无声息地来临。
当时的李秋萍还不曾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直到不久后,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肩膀粘连带来的疼痛时,却连抬手拿起画笔的力气都没有。
有那么一段时间,李秋萍的内心充满焦灼感。女儿强制要求她停止作画,好好休养身体。但她还有很多想法没有付诸实践,还有很多画作没有落笔绘成。在焦虑与病痛间徘徊时,李秋萍只得安心养病,长达一年的时间没再拿起画笔。
那些经久不衰的话语总能道出生活的真谛,正如老舍在《小病》中提到,生命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也正是这生病一年多的时间里,让李秋萍更加明确了树皮画于她而言的重要意义。
从山水树皮画到人物树皮画,正如当年父亲一样,李秋萍也开始着更多的尝试。凭借作品《西施浣纱》,李秋萍还获得了省级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
《西施浣纱》是她的人物树皮画代表作,其难度与一般作品略显不同。单是挑选适合人物脸部及手臂的树皮原材料,都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的事。李秋萍需要从大量带有纹路的树皮中,才能挑选出数量极少且表面光滑干净的部分。
树皮干净洁白用以描绘面部表情及手臂肌肤,衣衫部分采取层层叠加的方式显示一种真实的层次感。荷塘莲花正盛开,提篮处西施回眸望去,仿佛一颦一笑尽在眼前。
但最动人之处却在于,整幅作品都没有一处上过颜料,均是利用树皮天然色泽搭配雕刻而成。颜色的深浅过渡来源于阳光的照射程度,正是利用这一特质,浣纱中的西施更显纯粹干净。
整幅作品颇有李白诗句中“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的韵味。
李秋萍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做一副传世之作。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曾经一位美国华侨找到李秋萍,表明想与她合作制一副巨型树皮画。那时李秋萍眼前一亮,内心也跃跃欲试。可时机不太凑巧,她正要前往加拿大参与一次文化交流活动。华侨塞给她一张名片,嘱咐李秋萍完成加拿大文化交流之后,一定要联系他。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李秋萍笑道,自己当时粗心大意弄丢了名片,好些年过去了,也没给对方回一个电话。
但是做这样一副树皮画的想法却隐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近乎雀跃地向[蓉漂]介绍,清明上河图就是她的目标。融合平面绘画与立体浮雕的清明上河图一旦出现,它带来的影响力绝不容小觑。
可这些年李秋萍一直没有开始。她面临着一个尚未解决的难题——作品无法自由收放。清明上河图篇幅本就很长,而通常以木板做底衬的树皮画完全无法折叠。就算以油画布为底,附着于上的树皮若一经折叠,也会有变形的危险。
思来想去,她只得暂时作罢,奔向了生活里更加触手可及的事物。
月牙泉的沙漠骆驼,敦煌的莫高窟壁画,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带着纸笔,画下大好河山。远处的驼铃声若隐若现,伴随着渐渐远去的骆驼消失在沙漠的尽头。飞扬的尘埃淹没了它们的脚印,像是从未出现一样,一切又归于平静。
李秋萍着迷于北方漫天黄沙卷起的浑厚感。陕北窑洞,佛与观音,脚步不停,画笔不歇。她挂在嘴边一句话,反复念叨着,“时间真的不够用。”
大概是生病之后得来的感悟,她对时间的流逝格外敏感。但有时候画笔拿上手,时间的概念又变得模糊。可无论清晰还是模糊,李秋萍心里始终保留着传世之作的梦想。
她在等一个破解难题的时机。
本期蓉漂人物线索由“大师传承堂”提供,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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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漂人物问卷
李秋萍
创立品牌——李秋萍浮雕树皮画
成立时间——年初
主营方向——国画、树皮画、立体油画
Q:你最喜欢的成都的一道菜是什么?
A:面条、担担面、我是素食主义
Q:你最喜欢去成都的哪个地方?
A:还真的不清楚啊
Q:你最钦佩的人是谁?
A:好像是我父亲
Q: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A:希望有延长时间的超能力
Q:你目前的心境怎样?
A:平稳
Q:你最喜欢的一本书或是一部电影是什么?
A:佛教之类的书籍
Q:你的业余爱好是什么?
A:打太极
Q: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
A:踏实
Q:如果重选一次,你会选择做什么?
A:学医
Q:如何用一句话形容自己?
A:希望所有的关系都可以简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