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心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她跷着二郎腿轻轻晃悠着，忽然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皱着眉吐出烟圈。
从昨天开始，李沐没有给她任何消息。
她的大拇指在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随即掐灭烟头，拿上手包出了门。她要去李沐的秘密基地——一间专为偷情而租的公寓，她打算在那里等他。
公寓位于郊区的一个高档小区里，由于私密性比较好，据说很多有钱人和情人在这里密会，她高心然也算是一个。
不过她跟那些“二奶”不同，她不图李沐的钱，因为她很清楚，李沐有今时今日少不了他岳父母的帮忙，她纯粹是为了爱情才肯走进这里。
接近晚饭时间，欧式高层建筑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暖橘色灯光，她驻足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她曾经也幻想过成为某一处灯光的真正女主人，吮吸着灯光里浓浓的饭香。
李沐的公寓窗户没有亮灯。她慢悠悠地插进钥匙，扭开，推门进去。
一股凉气袭来，她不禁抱着胳膊摩挲起来，接着按开吸顶灯。
客厅中央，李沐静静躺着，不过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面前的警察大概三十岁，看起来有些严肃，不过浅蓝色的衬衣让他看起来比其他警察文气一些。大学时的李沐也喜欢穿浅蓝色的衬衣，顾雨想着。
“顾女士，麻烦说下前天晚上，七点至十二点，你在哪里，做什么事？”警察的语调稍显柔和。顾雨知道，这是因为她不久前才看了丈夫的遗体，警察在照顾她的情绪。
李沐死于中毒，据说他嘴上的唇膏物质里含有剧毒。李沐没有涂唇膏的习惯，这显然是女人作案。
她想起李沐灰白色的脸，像一座蜡像，那不是她的丈夫。包括现在，这间办公室，像是虚拟现实，她不过是在玩一场游戏，而游戏里的场景是她曾经幻想过的。
从她知道李沐偷偷开始赌博和养情人，她就开始幻想这个场景，幻想着李沐遭了报应，死于非命。她问自己，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吗？她之前不知道答案，现在知道了。
看见遗体的那一瞬间，她没有哭闹，只是感到窒息，胸口像被击打着，身边的一切变得不真实。
那个警察还狐疑地看了她两眼，大概是怀疑她跟李沐的死有关系吧。也许这个警察没有经历过失去一个相爱相杀的人。
“前天晚上……”她顿了一下，似在寻找氧气，“他回来，我问他钱去了哪里，他不说，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走了。”
“你丈夫两晚没有回家，你不担心吗？”警察的目光犀利起来。
她弱弱地叹了口气，“习惯了。”
“你丈夫离开之后，你出去过吗？”
“我去了南郊的画室，每周五晚，我都在那里。”
“有没有人可以证实？”
她歪着脖子摇了摇头，“每周五晚，那间画室我一个人包场。”
“你什么时候离开画室的？”
“我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七点走的。”
画室，正是她和李沐认识的地方。大学时，她因为性格孤僻，常常一个人躲在美术楼的画室里画油画。
那天，她照常来到画室，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她的油画前。
“看着这幅画一点点完成，真好。”男生说。
她有些惊讶，她总是一个人在这儿作画，他什么时候看见她画画了？
“别害怕呀。”男生笑笑，“我从走廊窗户看见你在画画，不想打扰你，就站在那边看。”说完，他朝后面指了指。
她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什么变态。
“这幅画真漂亮，日出映在海面上，光芒色彩随波浪变幻，有没有考虑送去学校画展呢？”
“啊？画展？算了算了。”她忙摆摆手，她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送去画展就是丢人。
“这样吧。”男生取下她的画，“我帮你送过去，如果选上了，算你的，选不上，我就说是我画的。”
她犹豫了，她怎么可能不想参加画展呢？但她一点信心也没有。如果这个人肯帮忙，未尝不是了却她的心愿，但她根本不认识他，这样真的好吗？
正当她迟疑着，男生已经拿着油画要出门，他突然转过头，“我叫李沐，留个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2
高心然摆弄着手里的烟盒，耳边是警察冷冰冰的声音：“高女士，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去找死者？”
她倚着椅子靠背，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忽然侧头深呼吸，迅速吐出四个字：“情人关系。”
接着，她似放下了肩上的重物，缓缓道：“他说这两天会提离婚，但是我联系不上他，所以去那里找他。”
面前的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她立刻坐直，眼珠子转了转。
“那么前晚七点至十二点你在哪里？做什么？”警察接着问。
她忽然沉默了，手指用力抠着烟盒盖子。
“高女士？”警察的声音浑厚有力。
她抬起头，半垂着眼眸，“我……在外面瞎逛，然后……然后在一个酒吧坐了一会儿。”
“什么酒吧？叫什么名字？”
“布鲁斯。”
那家酒吧是她与李沐重逢的地方。李沐与她，互为对方的初恋。
她不禁想起那时的操场，暖白的阳光铺在篮球场上，李沐是比赛场上最耀眼的存在，每一次上篮都自带光芒。而她，是场边观赛女生中最耀眼的存在。
她拿出挂着晶莹水珠的可乐摇了摇，李沐便一个漂亮的传球，丢下队友跑到她身边，拧开盖子仰头咕噜咕噜灌下，另一只手不忘揉揉她的头发。
他们会在晚自习后，偷偷藏在体育用品保管室，等到保安锁了门，他们便席地而坐，靠在窗边，月色会照亮他们青涩的脸庞。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直到沉沉睡意来袭。
她的青春就是李沐、单车、阳光。
直到念大学分隔两地，他们的联络越来越少，最终，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酒吧重逢时，李沐梳着背头，穿着休闲西装，样子成熟了几分。
就在他抬眼望向她的一瞬，似乎有一束暖暖的阳光照射下来，耳边是篮球场上的喧嚣。
“高女士？”警察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她有些失神，“嗯？”
“你几点在酒吧，有没有人看见你在酒吧？”
“大概……十一点吧，酒吧有人，你们可以问问。”
“好，那今天到这儿吧，谢谢你的配合。”警察准备起身。
她也跟着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你们知不知道，李沐还有一个情人。”
程萱璐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许久没有修剪的刘海挡了一半的眼睛。
“你跟死者李沐是什么关系？”
听到“死者”两个字，她浑身一颤，单手捂着腹部，努力憋住眼泪，“男朋友。”这三个字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她僵住了，结婚了？怎么可能？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猛吸一口气，难怪她看见……原来如此，也难怪他会说，自己工作压力太大，还不想要孩子，希望她乖乖打掉。
她的身子一下软了，瘫坐在椅子上。
“程女士……你还好吗？”警察担忧地看着她。
她说不出话来，身上的力气似乎只够维持呼吸。
两个警察轻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个道：“要不，今天你先回去吧。”
“不用……”她虚弱地答道，“你们要问什么？”
“前晚七点至十二点你人在哪里？”
“我……”她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我……不知道，在街上走吧。”
“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让我把孩子打掉。”
“你在街上有没有遇见认识的人？”
“没有。”
警察摇摇头，小声嘀咕了句：“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她是在一次商业画展上遇见李沐的。
彼时她只是个美术学院的大四学生，参加商业活动赚点生活费。李沐是品牌方的负责人，他很懂画，帮着她摆放画作的位置。
活动结束后，他主动提出送她回学校，她婉拒了，他便开着车一路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样的举动，很难不打动她的心。
此外，只要有类似的活动，他都会联系她参加。他绅士谦恭，时常流露的小幽默让她沦陷。时间长了，他们自然走到了一起。他为她租了一间小公寓，她以为，她将很快拥有幸福的生活。
然而，他已经结了婚，那么她呢？不过是他包养的情妇，人人唾弃的小三。
她紧紧捂着小腹，压抑的哭泣声最终转为撕心裂肺的哭喊。
3
警察里里外外搜查着什么，顾雨坐在沙发上，看见窗外的三角梅已经开成了瀑布，而昨天，好像还是花苞。
“顾女士，对于事发当晚你的行踪，你再想想，有没有人看见过你？”警察问她时的眼神已经宛若冰水。
果然是在怀疑我吧，她挠了挠后脑勺，“我自己开车出去的，直接去了画室，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
“之后你再也没有联系过你的丈夫吗？”
“当然。”她虚弱地笑了笑，“他的手机不是在你们手里吗？”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警员拿给问话的警察一支已经用塑料透明袋装起来的唇膏，然后在对方耳边嘀咕了几句。
警察接过唇膏，直直地看向她：“这支唇膏是在垃圾桶里找到的，看起来还比较新，为什么扔掉呢？”
“因为……我不喜欢无香的，这支是无香味的。”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买呢？”
“这个……”她沉默了下，“他喜欢吧，不过他家都不回，我就扔掉了。”
面前的警察显然不太相信，饶有兴致地继续盯着她。
她觉得不太舒服，便将头扭向窗外，紫红的簇拥在一起的三角梅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她对那人说过，三角梅很普通，但当开得繁盛之时，小小的花盘相拥在一起，一瀑流泻而下，牡丹亦逊色几分。
“好了，顾女士，我们收队了，谢谢你的配合。”
搜证的警员们已经开始整理仪器物品。
她呆呆地望着三角梅，右手不由地捏着裙子。
“我想起一件事。”她说。
杂乱的脚步声蓦地停止了，问话的警察忙问道：“想起什么？”
“那天晚上……”她顿了顿，咽了下口水，“我看见了我老公的情人。”
今天对面的警察脸很臭，似乎调查得不太顺利，高心然想着，不由地晃动起二郎腿。
“是在我家发现了什么吗？”她决定主动出击。
“这倒没有。”面前的警察显得更沮丧了，“不过我们调查了那家布鲁斯酒吧，酒保记得你去了，时间也跟你说的差不多，不过他没留意你坐了多久，十一点前没有人看到过你吗？”
原来如此，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她想了想，回答道：“不记得了，我就自己一个人逛。”
“李沐一直不肯离婚，你是不是很生气？”
“嗯？”她愣了下，不明白为什么警察突然问这个。
警察的目光又敏锐起来，不由地上身前移，“我们查过，你跟李沐交往一年多了，而他根本没有离婚的打算。”
“是吗……”她扭头看向一边，“我不知道。”
“还有，为什么主动告诉我们李沐还有一个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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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食指开始敲击桌面，胸口的起伏明显了些，“帮你们破案也有问题？”
警察轻蔑地笑了下，“没问题，我们欢迎，不过也有可能，你在转移视线。”
她稳定了情绪，双手十指交迭放在桌面上，“警察同志，那晚十一点前我确实没有证人，这对我不利。
我当然要告诉你们，还有其他人有犯案的可能性不是吗？我承认我当别人的小三有违道德，但你们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吧。”
“你供出的那位程萱璐，已经有人证明她当晚不在场，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已经有了证人？这不意味着……她的心脏咚咚作响，忽地起身，“我想起有人能证明！”
她调整了下呼吸，缓缓道：“那晚我还去了一个地方，我去了南郊的‘三角画室’，我在跟踪一个人。”
警察果然来了兴趣，口吻也急促起来：“你说，你跟踪李沐的妻子到了南郊的画室？”
她倒松了口气，继续说：“是的，我这几个月都在跟踪他老婆，因为他告诉我，他老婆不肯离婚，所以我想找找他老婆的错处，看能不能加以利用。
我发现她每周五晚都会一个人去南郊的画室，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去约会情人，所以那晚我照常跟踪到了那里。”
“几点钟到达？几点钟离开？”
“从她家到南郊……开车大概一个小时，我从八点多待到十点半的样子，发现根本没人来，当然就走了，去了布鲁斯酒吧喝酒。她也许看到我了，你们可以去问问。”
警察的表情阴晴不定，用笔尖戳着本子。
4
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程萱璐直挺挺躺在仅供短暂休息的病床上，眼角还挂着泪珠。
一位女警走了进来，温和地问她：“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记得这位女警，她在公安局接受询问的那天，这位女警也在场，得知她怀着孕，特别关照她。
“我还好……”她勉强答着，“是还要再去一次公安局吗？”
“我了解到你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的，就以远方亲戚的身份跟你的室友打听了下你这几天的安排。
不过你放心，她们不知道你怀孕，她们跟我说你今天一早要出门，晚上才回去，所以我大概猜到你会做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女警，“谢谢……我不用再去公安局了吗？”
“不用了。”女警露出慈爱的笑容，“我们已经找到了能够证实你不在场的人。”
“谁？”她半撑起身体，小腹一阵剧痛。
“这个……”女警欲言又止，一边搀扶着她慢慢躺下。
“求您了，告诉我，是谁？”
女警默了默，说：“是……李沐的妻子，那晚她看见你喝多了在街上瞎逛，就把你带到了画室休息，第二天一早送回学校的。
不过由于正值放假，宿舍人少，你的室友也都出去打工了，所以没人看见。”
李沐的妻子？她不认识啊，而且她不应该恨自己吗？为什么……她开始疯狂地回想与她有交集而年龄上也可能是李沐妻子的人。
她想到头痛，也没有理出思绪来，到底为什么？她明明破坏了李沐的家庭，虽然自己不知情，但事实上她确实做了极恶劣的事。
她甚至想过，有一天李沐的妻子找上门来算账，她不会逃避，不会闪躲，这是她自食其果。
但为什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出来拉她一把的却是这个最应该恨她入骨的女人。
顾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她第二次被叫到公安局问话了，莫非他们查出了什么？
“是在我家发现的唇膏有问题吗？”她脱口而出。
警察摇了摇头，但仍然面色紧绷。
“顾女士，我们劝你还是说实话。”警察这次看她的眼神几乎跟看着犯人没有差别，“那晚有人看见你开车去了画室，并没有带上程萱璐，你为什么说谎？”
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目击证人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支支吾吾道：“可能……那个人看错了吧。”
警察似乎有备而来，“程萱璐是你老公的情人，上次你说是看她可怜，希望你的举动能让她愧疚而离开你老公，那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
“啊？”她的手心开始发凉。
“所以那晚到底你有没有遇到程萱璐？”警察逼视着她。
她的手脚冰凉，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正当这时，另一个警员匆匆进来给在问话的警察耳旁递话，问话的警察脸色大变，脱口而出：“李沐自己买的毒药？”
看见她还在，几个警察面露尴尬，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匆匆离开了问询室，留下了她一个人。
安静的问询室里，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毒药是李沐自己买的？这么说，他想杀掉一个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那个人，只是结局是他自作自受。
想到这儿，她渐渐感到身体放松下来，那一丝丝爱恨交织的眷恋似乎也在慢慢散去。
命中注定吧，他不信任她，她也不信任他。
5
警察的神色凝重，“高女士，你那晚在去布鲁斯之前，去过花溪公园，那里的环卫工人证实，你一直在凉亭里抽烟，大概十点才离开。”
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裂了，撑着额头说不出话来。
警察继续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很明显你在保护顾雨，为什么？”
她的大脑急剧思考着，没有回话。
“不妨告诉你，毒死李沐的毒药是他自己买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什么？”她站了起来，“是他想杀顾雨吗？”
“不然你以为是顾雨想杀李沐？”
眼见瞒不下去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那晚，她十点离开花溪公园去了南郊画室，其实那是她第一次见顾雨，这个行程是托私家侦探查的。
她看见顾雨时才发现，对方曾经救过她的命。
那天她陪李沐在KTV应付酒局，喝到酩酊大醉，但李沐突然说公司有员工要跳楼，不能送她回家，她不得不一个人在路边呕吐。
这时几个流氓过来抱她，正是顾雨出现，几声呵斥说要报警，流氓才跑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顾雨的到来，才是李沐慌忙走掉的原因。
她坚定不移深爱着的李沐，那个说从高中开始一直爱着她从未改变过。
只是为了生活和事业而步入婚姻的李沐，明知道丢下她会有危险，依然为了避开老婆而毅然丢下她不管，多么狼狈和可笑。
愤怒的情绪涌上来，她向顾雨坦诚了自己与李沐的一切。
没想到顾雨告诉她，李沐从来没有提过离婚，而且据她私下调查，李沐还有一个情人叫程萱璐，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完完全全被拉入了镜花水月。李沐从来没想过要跟她在一起，什么为了爱情一定会离婚纯属屁话。
她宛若站在无边水面上的一块陆地上，等待着李沐的船只来接她回家。而今天，这块陆地沉没了，李沐的船只永远不会来。
离开画室后，她去了布鲁斯酒吧买醉，期间接到李沐的短信，说是一定会跟妻子摊牌，请她放心。她回消息约他第二天见面，打算狠狠给他几个巴掌。
没想到，李沐失去了联系，她才去了他租的秘密公寓等他。
6
顾雨很早就知道李沐在外面有了情人，于是私下找人跟踪调查，然后她看见了程萱璐的照片。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孩儿，那是三年前，她在暑期培训班兼职时带的一个学生。
照片里的程萱璐背着画架，微微笑着，那眉眼清澈令人一看就喜欢。
还有几张是程萱璐作画时的照片，那歪着嘴和皱眉的神情，她太熟悉了。
李沐曾经偷拍过她作画时的样子，她看到照片才知道，她作画时歪着嘴和皱眉，样子很难看。
也正是因为程萱璐很像大学时期的自己，她便多关照了这个女孩儿几分。
程萱璐家境普通，很努力才考上A大，一心想当个画家。
她穿的裙子，上面已经颜料斑驳，但她似乎只有那么两条裙子换来换去穿。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作画的心情，她画画时总是微微带着笑容。
她很喜欢程萱璐，很难相信她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于是让人查得更仔细些。果然发现，程萱璐并不知道李沐已婚，怀孕之医院做了检查。
她看着程萱璐，就像看着十年前的自己。程萱璐身上的单纯、韧劲，她十年前有过，但现在，已经在与李沐互相猜忌的婚姻里褪却殆尽。
李沐一心想靠着她家建立自己的事业，但她私下悄悄制约着他，不希望他轻易获得成功。
也许是安全感的缺失，她不希望李沐太快成功，她害怕李沐迷失在花花世界里。
她其实很清楚，李沐并非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他偷偷私吞公司的钱用来包养女人和赌博，其实跟她不是一点关系没有。
但李沐越是反抗，她越紧张不安，反而不由自主地去加强控制。而李沐，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早已看穿对方的伎俩，早已知道怎么做能达到折磨对方的目的。
只不过，他们拥有的相似处将他们紧紧黏在一起——你若伤我一次，我必双倍奉还，乐此不疲，仿佛生命的源泉。
而程萱璐太单纯了，像一张白纸。在她勾心斗角的许多年里，程萱璐的出现让她宛如看见了平凡无奇的三角梅，但当盛开之时，没有人能忽视它们的灿烂。
她知道那晚程萱璐去见了李沐，所以当得知李沐的死讯，她猜到了。
程萱璐还有希望，还有大好的前途，不应该被剥夺绽放的机会，被一个渣男毁掉实在可惜。如果让李沐就这么死掉，找不到凶手，她也算报复了。
只是，报复过后，她似被困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中，只剩她孤独的呼吸。
7
程萱璐万万没想到，李沐会让她打掉孩子。
她一直以为，李沐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像她一样开心。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反而唰地白了。
他说：“萱璐，我的事业正值上升期，要个孩子压力太大了。我们以后的路还长，先不要吧。”
她哭了也央求过了，但他的态度强硬到让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体贴备至，将她当成女儿宠着的男人。
她只是在路过商场橱窗时，偷偷多看了两眼展示架上的包包，这只包第二天就出现在她的手里，像变魔法一样。
魔法多了，是会上瘾的。而李沐，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永远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说：“乖乖，你要怎么样都行。”
除了绘画，嫁给李沐，成为他的妻子，永远与他在一起，成了她第二个人生目标，甚至凌驾于画画之上。
只是，所有的梦在那个夜晚破碎了。
那晚，她和他在外面的公寓相见，他亲自下厨做牛排。看着他的背影，她几乎要原谅他不要他们的孩子。
就在那时，她看到沙发缝里掉落了一样东西。她扯出来一看，是一条女士手链，她很清楚那不是她的东西。
她正要质问，只见他拿出一支唇膏递给她：“乖乖，你的嘴唇容易干燥，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我给你新买了一支。”
她拿过唇膏，打开盖子，却突然被他制止，“乖乖，要吃饭了，明天再擦吧。”
她盯着这支没有外包装的唇膏，再联想起刚才的女士手链，忽然清醒了，像将死之人在回光返照时对过往人生看得异常清晰。
他，要杀死她。而她的肚子里，还有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拿着唇膏的手一颤，唇膏落在了地上。他回头看她，她慌忙捡起来，“我拿去放我包里。”
她走到门口，紧紧握着唇膏，全身战栗。
鬼使神差的，她打开唇膏的盖子，在嘴唇边缘擦了擦。
“我的乖乖，吃饭了哦。”他呼唤着。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身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她抱住他的腰，“我想过了，为了你的事业，我打掉孩子。”
他愣了下，迟迟答了个“哦”字。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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