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西方颜料拯救了日本浮世绘记者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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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是日本艺术的瑰宝,它细腻的画风,丰富的题材,以及对于颜色选择的考究,不仅增加了日本美术史的“厚度”,对西方美术史也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影响。不过,浮世绘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这种脱胎于木版画的“锦绘”,一开始是为市民生活服务的,充满了市井气息,所以内容题材方面不可避免地走向低俗,然而,在浮世绘即将“堕落”的时刻,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站了出来,他用一种叫做“普鲁士蓝”的颜料,发展了浮世绘的名所绘(风景画),让浮世绘的审美情趣回归“正常”。

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

葛饰北斋的中年迷茫

年,日本的文化二年,北斋辰政46岁,有感于人生过了大半仍旧没有出人头地,他在“北斋”之号前加上了画姓“葛饰”,这就是在美术史上震古烁今的“葛饰北斋”。

葛饰北斋

改名表达了一种生活态度,希望藉由改名开启新的人生之路,摆脱迷茫的状态。葛饰北斋此前十分擅长宗理画,内容无外乎描绘女人的“美人画”,以及勾栏瓦舍的红尘百态,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曾大受欢迎的抒情宗理画势头不再,人们的兴趣转到了阅读文字上。于是葛饰北斋投大众所好,将精力转到逐渐流行的“读本”插画中。

浮世绘中的美人画

读本是指长篇小说,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勾勒出劝善惩恶、因果报应的故事。这种小说篇幅很长,需要插画来帮助增加阅读的立体感和真实感。不过,为小说画插图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画师需要具备相当的学识学养及理解能力。插画虽然依附于文字存在,但本身只使用薄墨印刷,没有丰富的色彩,尺寸也不大,要画得出彩,非得有过人的画功不可。

葛饰北斋丹青妙手、技擅雕龙,很快成为读本插画领域的魁首。斋藤月岑在《增补浮世绘类考》中称赞葛饰北斋的功劳——“绘入读本因此人大开”。斋藤月岑认为,读本插画这一浮世绘的类别,因为有葛饰北斋的存在而流行起来。

葛饰北斋《骏州江尻》

读本的流行,并没有解决浮世绘每况愈下的困境,葛饰北斋个人的生活也因为收入的减少而陷入危机,他不得不寻找新的出路,一则挽救浮世绘,二则拯救自己的生活。当时,一种西方传来的颜料,让葛饰北斋看到了希望。

“普鲁士蓝”与风景画

在各种美术作品中,描述自然万物的风景画总是受欢迎的一种,风景画审美层次高,立意好,总能给欣赏者带来美的享受。然而,风景画的绘画难度也很高,除了要求画家具有极高的创作技巧,同时对于作画的颜料也有要求。

描绘风景,颜料必须具有大气、隽永和深邃的特点,以往浮世绘着重于色彩的明快,对于厚重的颜料需求不大,然而在亟需转型的关口,颜料种类的单调制约了浮世绘的“蜕变”。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葛饰北斋因创作浮世绘风景画缺少颜料的时候,一种西方的化学颜料传入了日本,这就是“普鲁士蓝”。

葛饰北斋《怒涛图》

“普鲁士蓝”,英文称为“Prussianblue”,是18世纪时德国一名颜料工人无意中发明的,因为能表现出以往使用的植物性蓝色中所没有的深色,所以大受人们喜爱,普鲁士军队的制服就使用该种颜色。另外,“普鲁士蓝”十分厚重,适合呈现天空及水色,葛饰北斋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外国颜料的巨大潜力,开始将“普鲁士蓝”应用在浮世绘风景画上,不出所料,新的颜料创造出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年,有了“普鲁士蓝”的助力,已经迈入不惑之年的葛饰北斋毅然改名“为一”。所谓“为一”就是“成为一”,象征回归初心,全力以赴创作浮世绘。这个画号葛饰北斋用了13年。这段时间,葛饰北斋全神贯注地创作锦绘(彩色印刷的木版画),在70岁左右时,他的锦绘风景画一举震撼了整个日本。让他声名远播的《富岳三十六景》,正是他的代表作,这组风景画共46幅,以数十个不同位置、角度为切入点,再从季节及时间的变化中捕捉到富士山别样的风貌,描绘了令人过目不忘的神奇景色。

葛饰北斋《凯风快晴》

即便不知道葛饰北斋其人,或不知道浮世绘是什么,很多人也都看过《凯风快晴》及《神奈川冲浪里》等作品,可以说《富岳三十六景》已经成了日本文化的符号。据说法国著名画家保罗·塞尚(PaulCézanne)看了《富岳三十六景》后深受启发,模仿前者用不同的视角画了法国的圣维克多山(MontagneSainte-Victoire)。

有了“普鲁士蓝”的帮助,葛饰北斋的创造力达到了一个巅峰,陆续发表了其他名作,如《诸国泷廻》《诸国名桥奇览》及《千绘之海》。每一次出新作品,都是大众对于浮世绘的一次重新认识。在此之前,浮世绘曾被批评格调不高,总把美人画当成追求的唯一目标,自从葛饰北斋开拓了浮世绘中的“名所绘”(风景画),对于浮世绘立意轻浮的批评声逐渐消失,人们折服于葛饰北斋“名所绘”的宏大意境,对其中表达的人文关怀产生了强烈共鸣。

歌川广重《三保远望》

日本画界密切注视着葛饰北斋的一举一动,最终发现了“普鲁士蓝”的秘密。浮世绘这个行业本身来自市井艺术,所以对流行的东西十分敏感,看到葛饰北斋大受欢迎,立刻有其他画师跟着使用“普鲁士蓝”,这其中最成功的例子就是歌川广重。歌川广重作为浮世绘的另一位宗师级人物,对于“普鲁士蓝”的使用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年,他出版了名为《东海道五拾三次》的系列作品,立刻风靡日本。

歌川广重

葛饰北斋和歌川广重是公认的浮世绘中名所绘的两大巨擘,虽然后者比前者小37岁,几乎不是一代人,但二者的代表作:《富岳三十六景》与《东海道五拾三次》,都堪称浮世绘的传世精品。葛饰北斋和歌川广重都擅长使用“普鲁士蓝”,但他们各有擅场,不分伯仲。

“普鲁士蓝”的两种用法

在日本,喜欢浮世绘的人大多分为两派,分别是葛饰北斋的拥趸“北斋派”,以及歌川广重的拥趸“广重派”,人们之所以会对这两位浮世绘大师抱有不同的热情,跟他们不同的风格有关,而二者风格的截然不同,又来源于对“普鲁士蓝”使用的差异。借助“普鲁士蓝”的深邃,葛饰北斋大胆构图,用类似工笔的手法描摹逼真的画面,企图用宏大的布景震撼观众,相较之下,歌川广重对“普鲁士蓝”的拿捏则平稳谨慎,他的构图复杂细腻,细节充分,繁简错落有致,仿佛一首悠扬的民歌用真情打动观众。

歌川广重《天龙川图》

关于葛饰北斋和歌川广重的差异,作家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中曾以富士山的山顶角度来区分二人,他说“论富士山的顶角,广重的富士山呈85度角……而北斋笔下的顶角几乎只有30度左右,把富士山描绘得像艾菲尔铁塔一样”。实际上,富士山顶的角度是约度的钝角,葛饰北斋的冲击力与歌川广重的柔和感,正如太宰治的比喻。

歌川广重《三条大桥》

年,75岁的葛饰北斋发表了《富岳百景》初篇,这套作品从富士山的诞生神话开始,以幅图,刻画了富士山各式各样的山容。《富岳百景》构图大胆新奇,创造了一种异于其他山峦的“共相”而富士山独有的“殊相”。这套作品的问世,象征着以“普鲁士蓝”为突破点的浮世绘,在葛饰北斋手上完成了“升华”,在这之后,“普鲁士蓝”永远地留在了浮世绘的概念中。

浮世绘的审美意义

高雅的艺术并不拒绝大众需求,也经得起市场考验。《富岳三十六景》不仅确立了浮世绘的风景画类型,而且创造了浮世绘的销售热潮。浮世绘从不讳言自己的商业美术身份,只有创作大众喜欢的浮世绘作品,画家们才能养家糊口,才有继续将这门艺术发扬光大的现实动机和创作冲动。

葛饰北斋《武州玉川》

好的艺术作品,一定是大众喜欢的,而大众喜欢的东西,一定有其独特之处。我们可以说,葛饰北斋以《富岳三十六景》为代表的锦绘作品,之所以成功,有两大创新之处,第一,葛饰北斋个人的杰出匠技。精细的笔触、卓越的构图,保证了每一幅浮世绘的独一无二;第二,“普鲁士蓝”所产生的绝佳效果。“普鲁士蓝”隽永、凝练、大气的色彩感染力,把浮世绘拉出了“俗气”的泥潭,迈上了一个更高的艺术层次。

“普鲁士蓝”的出现,不仅解放了困顿的葛饰北斋,也拯救了岌岌可危的浮世绘,当然,对于后人来说,浮世绘、葛饰北斋和“普鲁士蓝”的天作之合,堪称时代的幸运,他们给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艺术遗产,那些秀美、壮观、深情的浮世绘佳作,搭建了一处审美的“世外桃源”。

参考文献:

《浮世绘》杰克·希利尔

《日本人眼中的美》高阶秀尔

《葛饰北斋:超越巨浪》提摩西·克拉克

《浮世绘三杰:喜多川歌磨、葛饰北斋、歌川广重》弗朗西斯科·莫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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