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西安的街市远没有现在这样繁华,但也形成了许多有特色的地段和很有声誉的商铺,方便着人们的衣食住行。
我家住南城墙根,小学及初中时代最常去的就是南院门一带,包括第一市场、马坊门、竹笆市、车家巷西口等地段。
那时的南院门不同凡响,很有文化、很商业、很娱乐、人气很旺。竹笆市有阿房宫电影院,几个大的文具店和普太和京药铺。
马坊门有民光电影院、摩登商店、鸿安祥鞋店、民众教育馆(亮宝楼)、省立图书馆。
南院西侧与盐店街之间狭长地段有第一市场,南院门有国货公司、亨达利钟表行、德华斋眼镜行、庐真和大方两家照相馆,以及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几家大小书店与杂铺,加上吃喝小店应有尽有的摊点,是人们购买生活用品和追求时尚的热闹场所。
其间尤其是学生,礼拜天、寒暑假简直就是学生的聚散地。书店、图书馆买书的、看书的络绎不绝,民光、阿房宫电影院看电影的,竹笆市文具店买笔墨纸砚、圆规、三角板、米达尺的,女生到摩登商店买围巾、手绢、口红、粉饼的,走饿了、渴了就站在担子旁买碗大碗茶,夏天最美妙的是再来一杯刨冰或酸梅汤解暑。学生们的喧笑嬉闹使这个历史街区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我和同学最常去的地方是到竹笆市王同春买文具。这是小学高年级时任老师推荐的货真价实的老字号,说那里的笔墨纸砚等学生用具都有,物美价廉。尤其是大小楷毛笔,老师叮嘱一定要买王同春店的“七紫三羊”和“特级狼毫”,说这两种笔写字时软硬合适,不脱毛、不分叉。因为那时每天写大字小楷,算术作业用铅笔,其它答题作文、日记都用毛笔,笔损坏很快,所以老师也很关照学生的用具。
我记得王同春文具店就在竹笆市近北口坐东向西,店面宽敞,牌匾很大,黑底金字,自右而左,“王同春”三个大字,肃整醒目。进门要拾级而上,方至柜台,很长的黑褐色木柜台后站着几位店员,很谦和地迎送着顾客,大多是学生。柜台后面整齐放着笔墨纸砚的货架。
那时我们买笔很是挑剔,先是用手指把毛笔笔头捋来捋去看看有无杂毛,再把笔尖放在柜台上轻轻摁一摁,试试笔头的软硬,然后还把毛笔尖放到嘴里用牙轻轻咬一下拿出,把笔尖毛分开再捋好看分叉与否,如此程序一遍,才决定要不要这支笔。这是老师经常教导的,牢记于心,很熟练,但动作绝对是轻拿轻放的。
挑好后可能还要配个合适的铜笔帽,当时也有竹笔帽,不经用,很容易劈开裂缝,毛笔就干了。铜笔帽基本是丢了另买新的。
学生都这么挑笔,店员没有表示出嫌麻烦的样子,也不会催促,更没有听说过“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走”的喝斥声。王同春的毛笔很好用,只要你不用热水烫洗笔头,笔头就不会脱落,不卷着膏墨,笔尖就不会分叉,写大字小楷运笔很自如,挺而不硬,顺而不滑。当然这和自己研的墨稀稠有关。
那时老师不提倡用墨汁,要学生在家自己研墨写字,所以我们大都有自己的砚台。父亲用的是较大一方端砚,我和姐弟用的是一般般的小些的砚台。老师和家长说,自己研墨可以收心静心,一边研墨,一边读帖看字。研墨要掌握墨的程度,合适就是墨锭可以挂住墨汁,手感粘粘的。墨太稠,笔写不动,稀了一写就洇了。
买笔时也要买学生用的墨锭,记得当时家里也有杭州、徽州的品牌墨锭,父亲舍不得让小孩子用,说怕糟蹋。到学校去都有自己的墨盒,开始都是铜墨盒,小学毕业后有了塑料和胶木的墨盒。冬天还有布的或钩织的墨盒套防冻。
墨盒上都刻有励志的名言警句,如”礼义廉耻”、“智仁勇”、“仁义礼智信”、“自强不息”、“好学不倦”、“敬业乐群”等。有诗词佳句,如“一去二三里”四句、“春眠不觉晓”四句、有“天子重英豪”四句。还有刻山水画、历史人物画的,如孔夫子、岳飞、文天祥的头像,都寓意明白,优美流畅。没见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
买墨盒还需买一小块蚕丝“瓤子”,有时来不及或没钱买也自己撕一块棉花拍平当墨盒瓤子,倒上研好的或买的墨汁浸泡一会儿就可应用了。但棉花瓤子不好,容易板结,丝绵的吸墨透气蓬松,所以需要去买。记得有同学养蚕自己网瓤子,还送给我一个方形瓤子,我很高兴。
后来有了蘸水钢笔、自来水笔,我们还是到王同春买蘸水笔尖。自来水笔有些贵,过年的压岁钱可以买一支心仪的彩色或花笔杆的自来水笔。蘸水笔笔杆是木头的,经用。
那时用钢笔写字,大多用民生牌蓝墨水,也觉得贵,学生们都买作墨水的颜料自己在家和制。一包颜料很便宜,回家用水一和,就是墨水。开始水不能倒多,要试写一下看颜色深浅再考虑续水与否,和好再倒入原来的民生墨水瓶擦拭干净放好待用。看似简单,我却也常常满手都染蓝了,多次洒在衣服、桌子上,遭母亲责斥“干啥都急头拌脑的”。我佯装惭愧不语,赶快清理现场,逃离到后院玩耍去也。
买毛笔时有时还要买写大字的普墨纸和写作业的六裁纸。给老师交的作业本是买的。在家练习的草本和假期的作业都自己订本子。大字本用普墨纸,颜色稍青灰,较粗燥,韧性,有点涩,写字不滑不洇,适合练字。有时用白麻纸,不好用,太薄,爱洇。六裁纸色微黄,一大张刚好裁六小张,就是作业本大小,较规范。我们回家自己裁,自己订,家长不管。
那时我们没有订书机。订本子可用针线缝订,也可以搓纸绳扎小孔穿订。后来有了薄白铁的订书把子,一个小圆盖,下面两个长的铁片。把纸裁好顿齐,在纸摞的上方或右边用锥子锥两个或四个小孔,自正面将两个铁片儿穿过,到背面分开压平正,最后要用小刀背敲敲,使把子和本子切合。间隔和边沿也要讲究美观,最好还用小刀裁齐,以求整齐平直。
再撕一张没写过的作业本纸作影格儿,也可自己打画需要的格子,垫在订好的空白本子里,就可写出老师要求的格式。有时用牛皮纸做封皮。后来才有道林纸,大概一九四六年以后吧。做好封皮,自己工工整整地写上“算术本”、“作文本”、“周记本”和自己的班级姓名。我也请过哥哥姐姐代写。
初中我上的菊林中学,这儿学校集中,东厅门有几家文具店,只有买毛笔还去王同春,其他文具就近就可购买了。西安快解放时,有了“原子笔”,不用吸墨水也不用蘸墨水,学生逐渐用开了。那时认为美国刚给广岛长崎投原子弹,日本才投降,“原子”二字风靡,叫原子的很多,布有“原子蓝”,电影有美国的“原子飞金刚”。是不是第一代变形金刚啊,我猜。解放后原子笔改称圆珠笔至今,这是另话。(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郑涵慧,女,西安人。研究员。一九三四年三月廿一日出生。一九五五年毕业于西安师范学院历史专科。长期从事中国教育史、关中文化等研究与教学。历任陕西省民革常委、副秘书长,陕西省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委员。现为西安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文中老照片来自网络拍摄者不详未能署名
我是长安人应知长安事老西安老滋味
同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编辑木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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