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滕洪利
有一年夏天在友人家，看见一本画册，有点残破，书脊上没有书名，前后都撕掉了好多页，中间还缺了页码。但是这本书印刷精美，每一页上都有图片，文字很少，而且书籍沉重，纸张光滑，有光泽（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叫铜版纸）。此前我看见的书籍，即使新书，也是纸张泛黄或颜色暗旧。
拿在手中，我就爱不释手，一口气把那本残册翻完。
那些从前我不知道的图片及图片上的内容打痛了我的神经------这本介绍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以来的油画书籍第一次对我的心灵产生了冲击。那个下午，我都盯着书上的图片看，翻了好几遍。
心里一直在说，我要画油画。
当时我所在的那个小城镇，最高的艺术场所就是文化馆。可是他们对我这样的一个冒失的大男孩说，他们都不懂油画，也没有人画过。
几天后，画油画的冲动像一场暴雨一样很快过去了。我理解那种冲动，他们就像地壳运动过程中的岩浆，会一直存在，但不一定能够再次喷发。
后来，这类书籍逐渐多起来，我也看见了更多的油画书籍。但是却没有了第一次的惊奇与兴奋。
当然，我画油画的愿望也一直没有实现。
年的夏天，在哈尔滨市的松花江边，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画油画。
一个头发很少的中年人，穿着很旧的蓝布衣服，坐在江堤，把木画架支在下面的台阶，几罐装颜料的铁罐子放在脚边。他一手拿着几支笔，另一只手拿着小毛刷，在一块很薄的木板上画对面的太阳岛。天虽晴，但由于松花江上游的洪水很大，江水上涨得很快。远处一直有人拿着扩音喇叭叫水上摆渡的船靠岸。
坐在后面看他画画，我也如第一次看到那本残破画册的情景一样，又产生了画油画的冲动。试图与他沟通，他转过头来，用目光鄙夷的看着我，吓得我不敢多说话。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完全忽视我及其他像我一样的好事者的存在，看他画画的人时多时少，只有我一直坐在他后面。
他的画架摆放的台阶本来离水面有两级，几个小时后，水就涨上来了，后来又涨到他脚边。他把脚抬起来，一只脚放在画架上，另一只放在他坐的台阶上，拧着身子。风一吹，水浪涌上来，打湿他坐的台阶，他索性将两只脚泡在水里，依然坐着画。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将画架往上挪挪，更不知道视平线。
看热闹的人多起来。我过去说，可以帮他移动画架。
他还是很不友好的说，要帮他就不要多事。
在我返身向上走的时候，一排大一些的波浪涌过来，不仅打湿了他的裤子，水退下时，还把一个铁罐子拉走了。他急忙去抓。可能是坐久了，身体不灵活。他一起身便撞翻了画架，虽抓住了铁罐子，可画板连同画架一起栽倒在浑浊的江水里，眼见着被水冲走了。
我一直记得他的背影，那时候，他如果丢下手里的东西是可能抢回画板的，他没有这样做，只拿着铁罐子发呆。
呆立片刻，他将画笔和颜料罐都丢到水里，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后来有一次在北京潘家园的旧书摊，偶遇了我十七岁时看见的那本画册，整本书完好无损。原来这本书既没有出版信息，也没有作者或者编辑人。卖书的人告诉我，那种书是书商从国外带回来，翻版印刷，属于真正的盗版书。